引 子
当日历从元旦那天开始翻到第363页的时候，当时钟不辞辛劳指向晚上21点这一时刻，当外面漂泊的人匆匆回家的时候，一位年近花甲的妇女背着沉甸甸的行李，从自己温暖的家里走了出来，走向县城，从县城的一个小站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一声长笛，火车缓缓驶出了车站，驶向茫茫的远方，消失在夜幕中。母亲——我的灵魂栖息的家，伴随着这趟列车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泪潸然而下，泪水摔在地下变成了冰晶的梅花，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油然而生……
一 初次北上
母亲今年已近花甲了。像她这样的年龄，在城市里早就退休了。靠着一笔固定的养老金，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而我的母亲，因为生在农村，身为农民，就得在土地上辛苦刨食，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像牛马一样，把自己套在沉重的生活之辕上——母亲以儿女们为磨轴，以村庄和土地为磨道，在那个叫山西太谷“河西”的小村庄里辛苦了半辈子。在我还没成家的时候，父亲就为病魔所困早早离开了我们。母亲那单薄、孱弱的身子，再也经受不住失去亲人的痛苦打击，精神突然崩溃了，一下神智不清，生活不能自理。后来才知道因为患了糖尿病和甘油三脂的病症。我撑起了摇摇晃晃的家，帮助母亲恢复身体。
时光如梭，我成家后，母亲随我到了县城生活，经过精心调理，她的病情渐渐好了。在县城生活的日子里，母亲一直惦记乡下的田地。每年农忙季节，她就回去劳作。母亲因为不想老拖累我，不巧，北京的表舅妈去世，老姑需要人照顾，表舅回来与母亲商量让她去北京照顾老姑。母亲从没离开过她辛苦了半辈子的那片土地，也没离开过她养育成人的几个孩子。经过几番思量，母亲最终选择北上，打算以老迈之身，去挣些苦力钱。为儿女们可怜的家添砖加瓦。
二 电话传情
母亲在北京打工的日子，时时牵挂子女。于是，电话就成了母亲联系我们的感情纽带。每次母亲在电话里，为了让我们放心，总是说一切都好，说北京的生活比家中要好许多，在表舅家只做两个人的饭菜，表舅有时还帮忙。每每听到母亲开心的语气，我们不再那么牵肠挂肚。
三年前，由于我的丈夫嗜赌成性，负债累累，最终他外出躲债，一直没音讯。为了生活，我带着儿子漂泊他乡打工，从此与母亲失去了联系。外出打工期间，我不幸患了重病，因为担忧母亲的身体，怕母亲回来知道后受不了打击，再一病不起，所以让亲戚们守口如瓶。
后来，弟媳生孩子，母亲闻讯高兴地从北京赶回来看孙子。母亲回到弟弟那儿见不到我们一家人，问弟弟，才知道我们外出打工了。于是，母亲马上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正躺在病床上，接到母亲的电话，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我强忍着汪汪眼泪，编造假话说：“妈，我们过的很好。你放心吧！”母亲说：“嗯，在外地打工要保重身体，千万别累着。如果受不了就回家，哦！”母亲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我勉强笑着答应了。
本以为对母亲瞒住了自己的病情。没想到不知是谁把我患病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知道我一个人病着，孩子也没人照看，又在陌生的他乡，心焦如焚。于是，母亲一放下电话，就嗔怪指责弟弟道：“你姐姐病得那么严重，你们怎么还瞒着我呀？不行，我要马上接你姐姐和涛儿回来！”母女连心啊。她老惦记着我们。
母亲把我们接回来后，正遇上外婆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我以为母亲会承受不了，没料，母亲强忍着心中的痛苦，这边照顾着我和孩子，那边还要照看弟弟未满月的婴儿，还要操办外婆的后事。就这样，母亲以顽强的毅力，用自己衰老的脊梁，在生活风雨中支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我心里默默地想，作为女儿，我多么希望在母爱这片天空里永远成为一只快乐的燕子啊！可是不久，就在那年的母亲节，表舅又催母亲去北京了。母亲放心不下我们，我和弟弟以及弟媳对她说：“妈，你就去吧，只要在北京的日子过得比我们好，我们就放心了！”母亲走后，家里的日子十分拮据，我奔波了一个多月，找不到合适我做的活计。为了解决儿子读书费用以及有更美好的明天，我狠了狠心，安排孩子寄住在学校，自己再次只身外出打工。就这样，我们母子以及母亲三代人天各一方。
远上北京打工的母亲，放心不下刚刚病愈的我，每天夜里，就打来电话，语重心长地说：“翠翠，你现在外地打工，有什么事千万要对妈妈说哦，别像上回那样。另外，还要经常给涛儿打电话，他太小，才读小学，多多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母亲的一番话，如一股暖流温暖着我的心。那简单又朴实的话语，可知道蕴涵着老母亲对女儿多深的爱啊！
由于母亲给我打电话多了，表舅见话费月月上升，索性把长途锁起来。然而，母亲牵挂女儿的心情丝毫也没有减少，尽管打电话不方便，她想女儿的时候，就到公用电话亭。要知道，一个长途话费最少就是三角，超过三分钟话费就高了，平日不舍得花一分钱的母亲，每次都要花去三角钱给我打电话，为了不超过时间，母亲告诉我，她每次都是把要说的话都先记在纸上，打通电话后，快速的和我说完就挂了，难怪每次都是我那边话音未落母亲的电话就挂了。
一个周末的夜晚，我累了一天，刚刚躺下，“叮——”的一声，电话呜咽着在叫我，是母亲，一定是母亲。“妈！”话筒里立刻传来母亲亲切的声音：“翠翠！”我激动地说：“妈，我想你！”母亲说：“孩子，妈更想你啊！”“妈，您可要注意身体啊！”“妈不累。翠翠，你最近的业务做的怎么样啊？”“很好啊！我现在准备独立开营业处了！马上就会好的。”“那就好，一定要小心啊，需要钱吗？妈把这几个月的劳务费攒下来了，妈给你寄去。”“不用，妈。您身体不好，可别太节省了，注意增加营养啊！”“……哦，妈在这里好着呢……”母亲在那边哽咽了。不大清楚的声音撕扯着我的心，我强忍内心痛苦安慰她道：“妈，我在这儿什么都好，刚才给儿子打电话了，他也很好，妈，你放心吧！”我一边回答妈妈，一边抹去流淌到腮边的泪水。浓浓母亲爱，悠悠女儿心。此时此刻，唯有电话，成了连接相距迢迢数千里之外母女亲情的纽带啊！
三 打工归来
2006年夏天，负责周末照顾儿子的婆婆有事回老家去了。我不得不放弃打工，重新返回儿子身边，而我的母亲还在北京继续打工。
这些年，我迷恋上文字，无论白天打工多么艰辛，我都没放弃写文章。通过文字抒发自己对生活的感受，释放打工的艰辛与快乐。尽管我的文笔很稚嫩，我也一直坚持着。从最初抒写自己的心情，慢慢的开始写一些略有思想性的文字。回到家乡后，我因为对文学的爱好，走入了本地文学圈子。
母亲知道我在文学道路上开始迈步了，她总是高兴地鼓励我说：“翠翠，你好好写，在物质上你虽然是个穷人家的女儿，但通过写作，你将来会成为精神富婆的！”没想到，妈妈竟说了一句诙谐的话语，却鼓足了我写作的劲头。不管我的文章能否得到媒体发表，我都欣慰地为母亲而写，为她的那句话语，不辜负她的一片希望。
我认为灰暗的日子已经过去，母亲该回到我们身边了。其实，母亲在北京打工并不开心，她与我一样总是报喜不报忧。每次从电话中，我能感觉到一些。一次母亲对我说，表舅妈去世后，表舅孤单一人，按理说再找一个老来伴是正常的。可是表舅都七十岁的人了，却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已婚女子明里来，暗里往，不知花了表舅多少钱，母亲规劝表舅。结果那女人嫌母亲在那妨手妨脚，非要辞退母亲不可。本来，在北京做家政，劳务费每月一般都在600元以上，而表舅只给母亲400多。其实他是挺有钱的，每次给那女子出手显得特别大方。因为是亲戚，母亲也不多说，母亲常说：“即使不给钱，伺候自己大姑也是应该的。”可表舅怎么不知道，母亲是带着病恹恹的身体伺候他们的呀！想到这，我心理不平衡了。一再叫母亲回来。母亲终于答应回来了，离开北京的时候，表舅只按天数给母亲结算了劳务费，结果一分钱也不多给。在他的势利眼中，母亲辛辛苦苦在他家中干活，不过是个廉价的打工婆罢，半点亲情也没有。世态炎凉啊！
四 再次北上
母亲刚回来，本地新认识的文学圈里的朋友、老师和粉丝们都为母亲接风洗尘。母亲特别开心，为她的女儿在文学上能有今天的成就而快乐，看她的脸庞笑得是那么灿烂。这就是我的妈妈啊！
母亲回来的几个月里，正好赶上我在帮助本地文化局撰写形意拳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资料。每天，做完家务活后，就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没日没夜地收集、整理资料。我累着，她也累着。她想与我说说话，却又怕打扰我。她实在困倦了，就趴在旁边，却不肯上床睡下。好象一头舐犊的老牛，我不忍心让她累着，不得不暂时停止写作，这才让母亲放下心来在床上好好睡觉。
这样的辛苦是没多少报酬的，就是为家乡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由于我工作出色，受到主管部门和领导好评，后来报社临时聘用我负责本县新闻网站的管理工作，答应每月支付500元作为劳务报酬。500元在当今社会之中是一个什么概念，年老的母亲对我的劳务报酬算了一笔细帐，她说：“翠翠，如今我们每月交房租100元，涛儿在学校200元，吃饭再节约每个月也要200吧。再说还要缴电费、电话费、网费等，这收入怎么过日子啊？万一生病就更没法子了！”我说：“妈，我还可以再做点别的，再赚点稿费什么的。”可现在一个普通的写手哪里有什么稿费可得啊！我如果去做别的工作，就要离开我心爱的文字。进入世俗的世界里，再去与铜臭为伍。我不再想过那样的生活了！母亲叹了一口气，唉——！毕竟，她还是理解女儿的心愿的。
2007年元旦前夕，接到北京一家家政公司的电话。原来母亲在表舅家干活的时候，已经找了一家家政公司，将自己的资料给了人家，让人家帮助她找合适一点的人家做保姆。我实在不想让母亲再离开我。母女每天就是在一起喝稀饭，心情也是快乐的。然而，母亲不愿在生活上拖累我，她说：“翠翠，趁妈现在身体还硬朗，我再出去打一年工，多赚一点钱补贴生活，不然，你的日子过的也太苦了啊！”听着母亲那一句句沉甸甸的话语，我还能说什么呢？是的，我有这样一位好母亲，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造化，更是女儿一生的幸福！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勤奋耕耘，争取早日在文学上有所成就，这样，母亲出去打工也会更安心了。
两天之后，我把母亲再次送上了北去的火车。随着火车一声长长的笛鸣，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了下来。母亲，您可知道，当送您上车的那一刻，女儿的心顿如刀绞。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年迈的老母亲还外出家乡打工，离开女儿去挣血汗钱。想到这些，我欲哭无泪……
五 打工母亲过年在北京
当母亲再次到北京之后，她报名到了一家家政公司，这个公司专门给来北京打工的人介绍工作，只要交人家120元，他们就免费提供住宿，负责给这些来公司报名的人找一年的工作，只要没找到工作就可以在那里一直住着，相当于一个中介一样。母亲在北京打工了多年，拓展了视野，她走的时候对我说，以往许多保姆一到过年的时候就会回家，这个时候保姆市场就严重缺人，这时候就能找到好的工作，难怪她在阳历年就急忙赶去北京。
到北京没几天，母亲就被介绍到朝阳区一个老太太的家里，老太太跟着孙子一起生活，老太太身体瘫痪着，孙子上班无暇照顾奶奶。母亲去了之后，对老太太如自己的妈一样照顾着。可老太太却总是百般不是的挑剔着，也难怪来了一个保姆又接着走一个呢，确实不好伺候。母亲自己患有糖尿病，每天都需要做些运动。可老太太身边又不能离人，所以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干不下去了。母亲从她家出来后又回到家政公司等待下一个顾主。
临近春节没几天，母亲给我来电话说：“翠，我离开那老太太家了，你帮妈和我们这里的经理说说，让给妈找一个好人家做保姆。顺便你还可以帮经理介绍人来家政公司，现在这里需要好多人。我把经理的手机号给你，你联系一下他。”
我对母亲说：“妈，就要过年了，回来吧，不要在外面吃苦了。和我们回来一起过年不好吗？我……”可是，我话还没说完，母亲已经挂断电话了。我知道，她想多省一点钱。是的，为了自己的子女，母亲吃一辈子苦，勤俭节约了一辈子。就说在北京打工的这几年吧，第一次外出的时候，身上只带着50元现金。因为吃喝都在表舅家，结果打工回来的时候，那钱还在，一分钱也舍不得多花。她赚的劳务费更是一分没动的带回来了，并且都拿去还了父亲去世时候的旧帐。
那年春节，母亲被北京的小姨接到她家与她们一起过的年。过完年后没几天，母亲从小姨那里又回到家政公司等活干。一天中午，我正好在弟弟家吃饭，那天是弟弟的生日。这时候母亲来电话了：“翠翠，今天是你弟弟生日，给他包饺子了吗？”我说：“包了，正吃呢！”母亲在电话那边舒心的笑了。 “妈，您吃什么呢？”母亲说她买了一个馒头，喝公司的白开水，不用花钱。听了母亲这话，我心一酸，嘴边的饺子再也无法下咽。
于是，放下电话，哽咽着对弟弟说：“这就是我们的娘！连碗面都自己不舍得花钱买来吃，却舍得在你生日时候打来电话问候。舍得把钱都替我们还了债，父债本应子来还啊。弟弟，今后在母亲身上我们如何做，总该清楚了吧！世间什么是母爱，为什么说母爱是伟大的，是母亲用平凡的身躯对这个答案做出了证明！”
随后，我给那边家政公司经理打电话，将母亲的一切告诉了经理，求他劝母亲回家。次日，经理告我，母亲说了：“出来没赚到钱是坚决不回去的。”态度很坚定，经理也没法子。经理是个不错的人，他答应我给母亲安排一家好点的，工资高点的。在经理的热心帮助下，母亲终于在海淀找到了一家合适的顾主，每月工资涨到700元，听说这家的这个老人可以自己活动，经常和母亲一起上街溜达，得知这消息，我久久悬挂的心终于能放一下了。
5月13日，恰逢母亲节，又一个母亲节。当我站在家门口，遥望着北方的夜空，一缕思念之情萦绕着女儿的心。在外打工的母亲啊，女儿好想您，好想您回到我身边，您什么时候才能早日结束打工的日子呢？我在等着你啊！